萋久君

画画全凭本能,看个故事就好

【主狼】红绳

*主狼爱情向,弦九亲情向

(因为平田是苇名的分家,所以总觉得弦一郎某种意义上是被迫肩负起抚养义务的远房表哥)

*复兴苇名if

*成年九郎,过往经历杜撰有

*完整版1w5,会有人看完吗乌乌,那就暂且期待一下吧

*食用全文请参考置顶




多年以后,九郎常常回想起流落在望月阁时,狼与他重逢的那个夜晚。寒风吹过悬崖,灌进破洞的屋中,萧索的夜里冷月如霜,凝结在窗下的书箱上。一阵轻浅的细索声音中,眼前出现熟悉的身影,心中有如烛火被点亮,他欣喜地迎上前去,热切地伸出手。但他忠诚的忍者只是规规矩矩地单膝跪着,沉默地等待他的旨意。听他说抬起头来,才肯把目光稍稍上移一些,却仍旧本分却固执地不肯直视,只看着他握着楔丸的指尖。

自己伸出的手,对方何时才能愿意握住呢?每当皎洁的月色升起,总有淡淡的遗憾萦绕在九郎心头。


夜色沉沉,神子居室里烛火盈盈。九郎揉着额角,从书案上抬起头来,看着眼前的人。他伏案良久,背对着窗户,身后已有丝丝凉意渗入,肩颈也微酸。

书案之侧,他的忍者合着双膝,以一种没有攻击性的姿态跪坐在叠敷上。在居室内活动时,为了行动自如,狼会褪下外衣和软甲,只穿一件黑色的里层着物。微微下垂的眉眼,温顺而安静,如果不是格外留心,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。

安静的狼,是专心阅读时的合适伴侣,对于九郎来说,其他时间亦是。只不过在他身边的狼,表情总是平和得让人感到好奇,长时间一动不动而又一言不发的时候,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。

九郎站起身,活动了一下肩膀,挪到狼面前坐下。伏案的疲惫蔓延开来,九郎倚靠过去,将头侧着枕在狼身前。背后便觉温暖许多,寒气也驱散了。


有空闲的时候,九郎总想见狼,而狼也只有常常来神子处拜访才能安心,所以于神子居室的单独相处,算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习惯。虽然因着主仆身份,狼与他并不算亲密无间,但至少已经适应了近距离的相处。为了让九郎靠过来时能舒服一些,狼的身体略微向后倾斜,熟练地伸手扶住对方。让对方能安然地休憩而温和揽着的动作,如同一个静谧的拥抱。

狼胸前的衣襟被蹭得皱起了一块,九郎仰起头来,看着狼的脸。狼的神情少有变化,但九郎与他相伴多年,视他为身边最亲近之人,因此分辨得出。看着这一张淡然得让人感到有些寂寥的脸,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在佛雕师的寺院中,偶然看到的狼礼佛时的神情。佛铃在空落的木屋中发出悠远的回声,油灯勾勒出的侧脸棱角分明,在微光下流露出一丝虔诚的柔。礼佛是郑重的事情,让人不由得把纷杂的想法藏在心底。深深的,因微蹙的眉而带了些皱痕的眼窝里藏着些什么东西,就像那样一般看不清楚。


狼身上穿的是旧日的忍者衣服,颜色有些淡了,有些地方磨得开了线,但是柔软服帖。不知是因为忍者的身形紧致矮小,还是着物本身就是为了不受拘束而做,整件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很宽松。袖子也同样如此,但或许是不想让散开的袖口碍事的缘故,用褐色和红色棉绳交错着把袖口束紧了。

忍者束袖的材料都很朴素,甚至有些将就。其中一条红色棉绳有些短,末端用一个死结与旁边的绑带合成一股,边缘还扯出微泛焦色的绒线。看上去是不知何时经历了灼烧,又脱落了一截的样子,并且仿佛经历过拉扯一般,断得极不整齐。

九郎换了个可以放松肩颈的姿势,身子往下挪了挪。低头一瞥,便看到了扶住自己的手臂上,靠近手腕的地方,那条有些特别的红绳。

不禁将手覆上了那一段衣袖,执起对方手腕,关切地感叹了一句,声音里不置可否。

“狼啊,这袖子上的绑带,你没有换过呢。”

“是的。”狼回答。虽然知道九郎会常常关心他身上的小事,但这种喜悦与不安交织的心情,总让他有些局促,声音便更加拘谨。“您不必挂心,并不是重要的东西。”

说起来,这绳子似乎多年以前就已经断掉了,而狼自己却并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断掉,又是怎样断掉的。这倒也正常,忍者总是出没在恶劣的环境当中,身上破烂的地方太多,如果不影响行动的情况下,便不会浪费心思。

“因为觉得不重要所以并未在意吗?”九郎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怅惘,若有所思。随后察觉到狼的拘谨,转而安慰道:“不过也没关系,你觉得方便就好。只是看到的时候,总会觉得很怀念。”


九郎没再多言,静静靠在狼身上,似乎真的怀念起往事。不知是想到了什么,脸上竟渐渐地浮现出笑意。狼的目光自然垂落,看得有些失神。九郎也迷迷糊糊,因为想得久了而涌上困意。

一阵失重感袭来,意识到自己快要睡着,九郎忙坐起身。如果就这样睡过去,狼绝对会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守到天亮。于是九郎爬到平日休息的角落,摊开被褥,拉着狼一同在居室里睡下。


这样平凡的陪伴,却有如上天赐予的一般,让两人十分珍惜。

护国一战本无胜算,但内府没了人撮合,对龙胤这一战果的争夺,便点燃了豪族间积压已深的宿怨。内乱爆发,前线不得已分兵回京师救急。城主弦一郎与众武士誓死抗敌,竟借机将内府的势头去了大半。此后内府元气大伤,停兵休战,多年以来竟也相安无事。


侥幸存活下来后,苇名百废待兴。伏案到深夜,唯有自己的忍者陪护,对九郎已是稀松平常的事。国力衰弱之时,既然有治国的才能,便不应该浪费。因为九郎行事庄重得体,所以即便苇名不再需要龙胤,也仍然被弦一郎留在天守阁。除了作为名义上的神子,也会处理一些政事,诸如起草文书,或是督办常务之类。因为平日里待人接物温和有礼,对待臣下恩威并济,虽然年纪轻轻,但也颇受众人信服。

沉稳的神子和英武的将领彼此协力,苇名渐渐有了复苏的迹象。城里逐渐繁荣起来的同时,年复一年,苇名的神子也到了结缘的年纪。


时年正值龙泉参拜之年,执掌祭祀之人须得前往龙泉河上祈福拜谒,以求源之水长流不竭,滋养国土,护佑河水润泽之地平安昌盛。通常,此等为祈福而举行的祭典当以降福之事为引,而结缘正是为此的仪式。

这次龙泉参拜的主祭,作为苇名众所信奉尊崇的对象,已成年的龙胤神子正当其位。其实他也大可不必亲自结缘,只需从民间请一对情投意合之人作为代替,完成祭典的前礼即可。但是风声动了,恰好的时机摆在眼前,总不免有人借着这个名由找上门来。


——


这是一个清晨,九郎在天守阁上层的房间中会客。冬日的阳光有些清冷,将身影在纸门上投下一道模糊的灰。从背对纸门的角度看过去,可见刚成年的神子身着一席深色暗纹衣袍跪坐在正中,肩背宽而薄削,体型舒朗颀长,轮廓颇显英气。

几步开外的座席上,内府的使者静静等待着对方的答复,就在刚才,他向神子表明了来意。虽然与神子眼神交流不多,但总觉得那束目光清正凛然,让人不由得敬畏。使者于是恭谨地坐在原位,暗自在心中审时度势,斟酌着语言。


厅室四四方方,正对门廊的墙边立着一道屏风。神子坐在屏风前,面前放着一条茶案,新沏的茶水封在壶中,从盖子边缘和壶嘴泛出白色的蒸汽。虽然是会客之时,但谈话的空档总是让气氛有些寂静消沉。在寂静之中,使者觉得空气中有一丝别样的微妙气息,似乎是从神子附近传来,却与神子自身气质并不相同。

使者之所以为使者,自然会比常人更善于察言观色一些。在他看来,神子的气魄在内,以言谈举止凸显威仪,强势却并不锋利。但让使者感到不安的,不是那内在的魄力,而是外在的锐利,一股有些危险的刀剑之气。像壶中茶水的暗香,虽不显著,却隐约地弥漫在屋中。


“难得内府对苇名的祭典如此看重。结缘之事,让阁下费心了。”

听闻神子礼貌而疏离的言辞,使者连忙摇头。

“您不必这么说,结缘惠及苇名与内府双方,此乃一份微薄心意。结缘的人选也已经有所拟定,皆由国主亲自筛选。我受托为神子大人带来这份名录,请您过目。”

内府的使者从坐席上起身,下到地上,面向神子躬身,呈上一份卷轴。神子微微颔首,却没有去接,目光垂了一下,低声唤道。

“狼。”

使者不明所以,杵在原地没有妄动。却见屏风后走出一位忍者,脚步极轻敏,动作又极干练,如同凭空从屏风上的画中走下来一般。虽然不曾做过出格的举动,使者背上仍然一凉。再看神子,却是面色如常,恍若无事发生一般,执起茶壶缓缓将杯中斟满。

随着温热茶水的倾出,壶口腾起一阵泛着茶香的水雾,先前微有觉察的那股锋利的刀剑气也愈发强盛,混杂在其中,伴随茶香扑面而来。


“交付神子大人之物,请由我代为领受。”

一道温哑低沉的话语声响起,从屏风后现身的忍者上前,双手接过卷轴。使者皱了皱眉,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目光中多有不悦。狼不为所动,将卷轴缓缓摊开,确认其中并无异常,方交至神子手中。

神子接过卷轴,目光淡淡掠过纸上内容,便又将卷轴合上。转而执起手边的茶杯,抿了一口茶水。


“看来是在下失礼了啊。此番觐见,本是抱着诚意而来,却不曾料想,苇名的神子对内府竟疑心到如此地步。”

使者从躬身行礼的姿势中缓慢抬起头来,略带嘲讽地质疑道。

“阁下误会了,方才之举不是疑心所致。我的忍者追随我良久,并非寻常下属,乃是格外亲信之人。所以涉及到自身之事,多会由他代劳,还请阁下勿要介怀。”

面对昔日敌国呈上来的物件,若说对方没有疑心,必然是假的。使者自己也知道,但毕竟回去复命还需要得到对方的意愿,神子既然用还算合理的说辞圆了回来,倒不必在这个问题上纠缠。

“结缘虽是私事,却关系到龙泉参拜,众人瞩目,我对于此事亦是慎重。名录中的内容,请待我仔细考量。倘若有所决定,我会将意愿转达,必不会让阁下为难。”

神子将卷轴收好,向使者颔首,似是有送客之意。

“阁下若已无其他事情交待,请允许我差人送上谢礼。礼物繁重,阁下可回到寝居稍作等候。”


国主委托的事宜,都已经传达给对方。使者欠身,向神子行了一礼,便跟随引路的侍从告退。

走向门外时,路过方才那代领卷轴的忍者,不由得定神看了一眼。瞟到右半边鬓角上夹杂的几簇白发,心中有些疑惑,脚步也随之放慢了。

他还记得先前未见这半边样貌时,看到的忍者的面容。虽不十分年轻,倒也不至于上了年纪。可见这白发多半不是自然所致,黑发中在特定位置生出白发的情形,倒和对面的神子有几分相似。


思及此处,不免又朝神子看了一眼。本想暗中观察,却不料目光对上了,使者心虚了一瞬,但好在神子淡定的面容未曾改变。茶水已经饮空,修长手指握着那方玲珑杯具,搭在身前茶案上,指节挺括而秀丽,指腹缓缓地抚着杯沿。长发整齐地拢在背后,在发尾处用一条绢带束起,鬓边黑白相间的长发垂下来,挡住了手背。

丝丝白发在一袭乌黑之间尤为乍眼,本是异常之相,却因着宿主的清隽样貌,为他平白增添了几分灵动之气。发尾折射着阳光,在空气中拂动的样子,如同传说中的白龙之羽。

反观忍者的白发,则显得沧桑许多。与其说龙胤神子的特殊体貌是身份的象征,那么同样的特征出现在其侍从身上,则像是契约留下的烙印。如此推测,这白发便多半和龙胤之契约有关,察觉到这一点,使者似乎感受到什么预示,心下宛如过电一般。


自从踏进城门开始,使者经过了一众侍臣的接引,又在天守阁侧殿的客房安顿下来,才择吉时见了神子。一番折腾下来,他前来苇名已有些时日,天守阁里的名门望族也大多打过照面,但还从未见到这样的特征在其他人身上出现。除去神子本人以外,苇名弦一郎已是苇名最位高权重之人,身上亦没有承受龙胤的痕迹,可见是否缔结龙胤契约,并不是由地位的高低而决定的。如今的苇名极需笼络人心,众多要臣之中却也并无一人得以同享龙胤,想来这契约也不是出于利益的缘故。

既然与地位和利益都无关,那么和一个平平无奇的忍者缔结契约,又该是出于何故呢?


——


九郎拉开武士候命室的木门。

弦一郎难得地没有去城邑,而是与天守阁的武士在此处议事。护国之战后,弦一郎对九郎并不避讳,看见来人是他,只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,没有过多理会。

其他人对此也都习惯了,问候过九郎,便回到正题。九郎并不打扰,拣了个不碍事的地方,只在一旁垂手等待。

一壶茶的功夫,事情商议完了,武士们便纷纷告退。弦一郎站起身送了两步,又折返回来,问等在门口不远处的九郎。

“神子,你有何事?”


九郎上前一步,衣袖划过挡板,发出柔软的沙沙声,不同于弦一郎身上所着的厚实铠甲。弦一郎是一国将领,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场,嗓音十分低沉浑厚,即便是平日里讲话,仍然压迫感十足。但是九郎从不畏惧,迎着弦一郎狭长深邃的眼睛,他简洁回答道。

“今日,内府的使者与我见过了面。”

“哦?使者说了什么?”

“与预料中无异,是为结缘而来。”

“既然有所预料,想必你已经心里有数,又为何前来找我?”

“因为结缘并非是我一人之事,所以想要询问弦一郎卿的意见。”


弦一郎压低了眉心,感觉到额前青筋跳动起来。眼前的人虽然出落得成熟了些,那副眉眼却仍然十分熟悉。九郎还是少年时,就与他这样面对面地讲话,那时还需要他低头才能看到,如今已经长得与他一般高,可以平视他了。曾经面不改色地与他叫板,长大后却装模作样起来,听到九郎这样说,弦一郎竟觉得有些好笑。

“不必问我。结缘究竟是怎样的事,你应当想得通吧。”


其实九郎心中已经有想要结缘之人,但是那个人的意愿……向来是很难明确的,至少现在仍是非常模糊。但是九郎仍然不想放弃,所以才来试探弦一郎的意思,让他心里有所准备。

弦一郎皱眉审视着九郎,那双明朗杏目仍然定定地望着他。武士候命室里沉寂了一瞬,九郎不答反问。

“在弦一郎卿看来,与内府结缘是怎样的事?”

“是需要谨慎之事。但既可得到牵制内府的棋子,又可缓和两方关系,并非有害无益。”

“那么,想来弦一郎卿也知道。此事利弊同源,成为棋子,受到监视和牵制的人,也可能是我。”

“所以其中的分寸需要你自己把握。”弦一郎依然是那副冷然的脸。“怎么,连这种程度的事情都没有能力决断吗?”

语气虽然不甚友善,但九郎的目光却隐隐地跃动起来。揣摩言下之意时,又听对方继续说道。

“神子,倘若我要你做出违心之举,难道你会听从?”

凌厉的下颌微微抬起,弦一郎眯起眼眸,向九郎投去一抹探询的目光。

“如此,便莫怪我推辞了。”

神子释然,面上露出一个安定的微笑。


——


茶凉了。

杯沿因为有茶水的润泽,贴在唇上甚至带一丝冰凉的凛意。九郎放下杯盏,心中有隐隐的不安,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,松弛的木板中便响起零落的咚咚声。

在会客时九郎也会饮茶。在那种场合下的言辞,字句都经过了仔细考量,一来二去煞费苦心。用处倒是有的,只不过都是些装模作样的空话,说了几句便觉无趣。

但想要和狼说的话倒是有很多。望着身旁端坐的身影,九郎想要开口,却觉得如鲠在喉。许多年里,说出这些话的机会不是没有,甚至多到不胜枚举,因为谁也不肯打破这难得的平静生活,竟拖到此时都不曾吐露。喉咙堵得发烫,饮下冷茶才勉强通畅了些。不知为何,向来坦率的,游刃有余的自己,却因为熟悉对方的性子,所以越发不知该如何破除那一层桎梏。


“九郎大人,茶凉了。”

狼注意到九郎停滞的动作和低落得有些反常的神情,试探地提醒一声,然后起身去点茶炉里的火。

九郎却在此时拦住了他。狼回身,看到九郎拉着他的衣角,仰头道:“无妨,恰好我并无心喝茶,请陪我说说话吧。”

一时间,竟恍惚看到那个跟在他身后,在龙泉川上欢声笑语的孩子。狼依言坐回原处,九郎坐到他面前,背对着烛光,宽阔的影子将他盖得严严实实。他的主人已然长大,需要他保护的时候少了,但是两人之间的关系,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变得愈发默契,也愈发难以割舍。


不想让狼有太多负担,九郎挪近了些,替他摘下沉重的义手,又为他解下束着袖口的系绳。系绳只有右手一侧,红色的部分仍然是断掉的,以一个与其他部分连缀的绳扣收尾。狼的衣袖宽松下来之后,九郎将那一段绳握在手里,目光中似有深意,指尖捻着绳结之外余出来的末端。

断掉的痕迹上还泛着丝丝焦黑,九郎的力度很轻缓,并不想将烧焦的地方扯下来。指腹稍稍用力一按,便被凝结的硬块印下凹痕,触感迟钝,却又带着细微的疼痛。

是何时断掉的呢?又是何时,对他如此依赖呢?


“狼,你愿意和我结缘吗?”

九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,期盼地望着狼。狼抬头看去,触及那目光的一瞬,心跳猛地加剧起来,又生怕心中动摇似地,连忙移开了眼。

“九郎大人……我并不是合适的人选。”

“为什么这样说呢?我无法和一个并不信任的人结缘……如果说需要与某个人结缘,你是唯一的选择。”

“即便是无法信任之人,想必您也能够进退自如。”

虽然早有预料,九郎心中仍然被这答案刺痛了一下。但即使狼的目光躲避着他,他还是真诚得一如既往,坚定地,望着狼。

“不是这样的问题。我只想知道你的意愿,所以请回答我。”

执起狼的手,一向冷静的声音里竟仿佛有暗潮涌动,于停顿处泛起细微波澜。

“如果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的主人,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吗?”


狼的脊背僵住了,努力保持着与平时无异的姿态,却觉得胸腔里有如擂鼓。九郎清和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,穿透他的耳膜,在脑海中回荡,让他一时难以思考。那是无数次意识沉入黑暗时,将他唤醒的声音,只要听到那个声音,身体里便涌过暖流。在本就义无反顾的死亡中,生之渴望亦从其间破土而生。

是宿命,是一切的缘由,更是……

如果说,在这之前他并未察觉到九郎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,那么,在听到结缘二字时,心中本能的悸动,便是最直白的证明。然而对主人的感情,本就是僭越,在眼下时节更会成为对方的阻碍。偏偏九郎竟也有同样的心意,如此殊荣,狼不知该喜还是该忧。


答案当然是愿意的。为对方所做的一切,是使命,亦是心愿。凭借自己的意志明辨是非,斩杀至亲,瞒着九郎求取樱露,只为阻止介错之事。如果仅仅依照戒律,他本无须做到这么多。

戒律和自身的情感,已在潜移默化中剥离不清。而如同遵守着戒律一般的虔诚和小心翼翼,或许只是出于习以为常的关爱,和由衷的敬意。

但即便没有戒律的束缚,随心所欲地作出决定,对他来说还是太乱来了。这和在义父面前的那一次不同,那时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。因他人的背叛而造就的困境并不难认清,而眼下这份困境,却是来自于自己的内心。

狼仍然低着头。不敢直视九郎的脸,只看着映入眼帘的身影。白色衣摆皎洁无暇,在摇晃的烛火中镀上柔和的光彩。一尘不染的,蕴藏着温暖力量的九郎,是未窥全貌已然不胜耀眼的美好。

——对于擅长克制自身欲望的狼而言,只是默默地陪伴和守护就足够让人满足了。

“我会一直守护您,九郎大人。请您不要这样说。”

狼在心中挣扎良久,最终仍旧只是吐出了这样的一句话。


“那么你认为,合适的人选该是怎样的呢?无论是苇名的权贵,还是内府的权贵,终有一日,我将成为权谋的傀儡。”九郎的神色黯了黯,声音里更是格外的落寞痛苦。“如果你对我并无额外的感情,我自不会有遗憾。但是狼,你真的愿意让我去做这样的事吗?”

九郎微微俯身,将脸迎上狼面前,让他不得不看着自己。清秀的面上线条舒逸,眉目朗然如画,眼角却因哀伤而微垂,澄净的目光落入狼幽深的眼里,宛如月照深潭。


两人的距离很近,九郎的衣料几乎贴在他胸前,随着呼吸的张弛而起伏。手攀上狼脊背,与他紧密相依,长发扫过嶙峋的锁骨,在皮肤表面留下轻柔而细痒的涟漪。

狼感觉到九郎的头靠在他肩上,湿漉漉的鼻息扑上颈侧。他曾亲眼见过神龙,在踏入神域之时,龙的吐息扬起巨大的漩涡,流云席卷天际,如同置身水雾之中。此刻在这轻柔的拥抱下,潮湿的,如同梦幻一般的水雾,再一次将他包裹起来。


九郎半阖着眼,可以看见狼脖间的筋络和细纹,闻到他身上风霜与花香交织的味道,但仍然觉得远远不够。对这个人的喜爱与依赖,已经超出了拥抱所能够诠释的限度。九郎抬起头来,鼻尖擦过狼瘦削的面颊,舔了舔他微微抿起的嘴,又顺着两片薄唇探入温热的唇舌间。平滑的触感在氤氲的呼吸间有些模糊,不知是因为动情,还是故意折磨着对方,九郎加重了舔舐的力道,舌尖褪出后,又用牙齿的尖锐处在他唇上啃咬。

狼并非同九郎一样是不伤之身,嘴唇被咬破了便会流血。起因是九郎想要在对方身上留下些什么,但是却并不能真的狠下心来伤害狼,于是啃咬的过程重复了好几次,才终于磨开了一个口子。一股腥甜的味道漫上味蕾,九郎适可而止地停下了齿间的厮磨,向后移开。望着自己在对方唇上留下的伤口,抬手用指腹轻轻擦过破损之处,略显苍白的嘴唇上随之沾染了一点鲜丽的红痕。

“痛吗?”他问。

“不。九郎大人。”狼回答。

九郎的眉间皱起来,看着狼,眼神里不知为何带上了几分不甘。目光中甚至还掺杂着几分怒意,也可能不是怒意,只是因心中彷徨而又急切,所以显得像是生气一样。

九郎竖起手指,抵在那双并没能带给他满意回答的唇上,语气突然严厉起来。

“接下来,我要你给我坦诚的答案。”


(此处删减,凹三大眼)


九郎的耳语诚恳而温和,话语里又带着微微苦涩的感伤。

“对自己的忍者怀有感情,我并不觉得有错,但是你每一次的回避,却总是给我这样的错觉。是我逾越了吗……为何你总是不肯回应我呢?”

“九郎大人……”

一向不善于表达感情的狼,听到他这番言语,忍不住开了口。九郎抬起头,问道。

“什么?”

“没什么,我只是想回答您。”

“请说吧。”

“当九郎大人亲吻我时,说不觉得痛,也是真心的。因为喜欢九郎大人的触碰……无论是什么。所以疼痛之类的,并不曾在意过。”

狼如平时一般平静笃定地,将心中的想法向九郎坦明,顿了顿,又说道。

“之所以回避您,也并非是不愿与您结缘。九郎大人,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什么?”

“只是因为我,将九郎大人置于为难的境地……”

狼想了想,看了一眼九郎的神色,没有再说下去。


虽然两人已有过亲密的情爱,但此时突然得到了确切的答复,九郎脸颊竟微微泛上潮红。

“即便其余一切都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,但只有你是我发自内心的选择。”

于是攀上脖颈,捧起挚爱的脸,望进那双湿润、安稳的眼眸。

“狼啊,放下顾虑,与我结缘吧。”


——


祭典之日,苇名众齐聚于龙泉川上。河岸挂满七彩的祈福水球,参拜路上纸带翩飞,盛景有如繁花满地,沿着水流一路绵延。

结缘之人身着白色打褂,与盛装的龙胤神子一同在山路间徐行。怀剑佩于胸前,红色的绳穗飘扬在风中,绵长的心意亦循着风声飞舞。

被众人信仰和爱戴的龙胤神子,和被龙胤神子信任和爱护的,唯一领受过龙胤之契约的人。若需一场诚挚的结缘为苇名带来福泽,没有比这更加合适的人选了。


祭祀是苇名的盛事,回到神子居室时已经入夜。

“听闻龙泉参拜若以结缘为序,在这一年酿制的龙泉酒也会有别样的甘甜之味蕴藏其中。待今年的酒酿成了,也一起来品味龙泉吧。”

九郎点起烛台,起身合上纸门,一边欣然地提出约定,一边揽起外衫下摆,跪坐到狼的对面。狼的装束仍然整齐,九郎伸手摘下罩在对方头上的宽大棉帽,遮挡在白色帽檐下的面容便映照在烛光里。狼还是不习惯与他对视,锋锐的眉骨下,目光温顺地低垂着。九郎不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罢了,从怀中拿出一个什么东西,一阵叮铛声响起在屋中,狼终于抬眼去看。

九郎所持之物是一枚守护铃,与狼先前捡到的神子的守护铃、义父的守护铃类似,却又不甚相同。九郎一手持铃,一手握起狼的手,摊开粗砺的掌心,将守护铃放进狼的手中。

明亮的铜色铃铛挂在一段褪色发旧的红绳上,落在对方手心时发出轻盈的铃声。烛火之中,他温柔笑道。

“自己曾经以为微不足道的东西,在别人眼里也可以是重要之物呢,狼。”

随后双手拢住那只接过了铃铛的手,缓缓将手指合起,使那枚守护铃稳稳握在对方掌心。

“从今往后,请你珍重、珍爱、珍视自己。这是期望,也是祝福。”


狼将手指松开一些,从指缝里凝视着那枚有些普通却又无比珍贵的铃。铃铛的材质并不是很亮,但烛火在边缘上流转,漾起温暖的色泽,如同九郎此刻望向他时闪烁着灵动神采的眼睛。系在上面的挂绳从指间垂下,编织好的绳结接头处,棉绳像被扯下了丝缕似的有些稀疏。狼看到边缘如灼烧过般泛黑的绳尾,看得出原本是与何处相接,便知晓了这绳本应存在的位置。

狼今天没有穿那身旧衣,但仍旧记得在那件衣服上束起袖口的,断掉了一截的绳。似乎从注意到那条断掉的系绳开始,就一直是这样的了。袖口的红绳究竟是怎么断的,九郎又为什么会有断掉的那一截绳呢?狼在记忆中搜寻良久,却始终回忆不起来。

不过狼只是心怀感念地收下了九郎送他的铃。其余的事情,便没有过多地问,他觉得不必为此而烦恼。将这串属于自己的守护铃供奉至寺庙的佛像前,旧时的记忆自然会告诉他答案。


——


午时,弦一郎穿上盔甲,从天守阁上层的住所下来。在廊上拐了个弯,正欲下楼时,却见对面走过个人。

看那身影正是神子,今日似乎心情很好,步伐轻快,衣袖翩然生风,有如一抹素色蝶影。侧面看上去嘴角似乎是扬着的,目光飘忽没有焦点,仍在意犹未尽地想些什么。神子素来宠辱不惊,倒也少见他这副陶然的得意模样。弦一郎看了两眼,被那愉悦的情绪感染到,不由得将那人叫住。

“神子。”

九郎停下脚步,转身看去。正面相对时,嘴角的弧度显而易见,那面容上的笑意看上去又明晰了几分。

“忍者怎么没和你一起?”

弦一郎如闲聊般问起家常。九郎脸上笑容更甜了些,眼睛弯起来,回答道。

“这几日多有辛苦,便让他留下来休息。”

弦一郎点头,想了想不放心,又问。

“结缘可还顺利?”

九郎笑意微微敛起,正色起来,眼睛却仍然弯着。

“暂且如此。内府一边我已亲自回过信,早上已将使者送出城了。”

话语声依然沉静踏实,语气里有尘埃落定的欣慰,又带着无畏将来的坚定。

弦一郎再次点了点头,感觉很满意,一向阴沉沉压低的眉眼也明朗了些。看着眼前利落挺拔的人,回想起从平田家被自己接回时的狼狈样子,心下想着,九郎终于不再是那个让人费心的孩子了。


九郎也正要出门,于是上前几步,两人并肩而行。弦一郎本觉得平常,余光打量时,却见神子胸前不知何时多出的一柄怀中剑。从厚度来看并不锋利,似是作装饰用的,剑尾看上去由刻刀雕篆而成,粗糙中又带着些细致。粗糙是指木料,细致则是指雕工。一束红色绳穗摇摇坠着,系在镂空的花边上,那红色却并不鲜亮,反而有些暗淡得泛白。记忆里好像何时看见过这柄短刀,回忆了片刻,感觉像是龙泉参拜的仪式上,忍者出嫁时佩戴的。不知为何后来又出现在神子身上,是回礼吗?

弦一郎并不知道,也没费心思细想。只是下次看到忍者的时候,见他还是穿着那件朴素的衣服,不过右边袖口的系带已只剩下褐色麻绳,那上面已经不见红绳了。


——


虽然与九郎是同辈,弦一郎总觉得自己花在他身上的精力,或许比枭花在狼身上的还要多。毕竟将儿子扔进森林里不管不顾,并不是一个负责任的长辈应该做的。相比之下,弦一郎虽然对九郎态度严厉,最多也不过是禁足,倒并未真正苛责过他。

接续平田家的责任抚养九郎长大,又委以重任,即便对方曾当面反抗他的威严,他也并不怪罪,反而欣赏九郎的这份勇气。

多年以来,弦一郎算是亲眼见证九郎从羸弱少年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人。也正因如此,与九郎会面时,即便只是正常的交谈,也总让他有恍如隔世之感。


那一年他赶到平田宅邸时,年幼的九郎正跪坐在佛堂中抽泣。

弦一郎走到近旁,想叫人把他扶起来。开口还没有说完,那孩子却泪眼婆娑地抬起头,用仿佛求助一般的眼神看着他。

“弦一郎殿下……弦一郎殿下,我不能走。”

平田家遭难时,前线正值战事。弦一郎回头还有要紧事处理,百忙之中从城里风风火火地赶来,对这麻烦的孩子没什么耐心。见他不肯起身,几乎想要亲自上手,这时不耐烦地往废墟中看了一眼,才发现那一团狼藉下面竟然还有一个人。

难怪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阻拦,混乱也几乎平息了。赶到主宅院子里只看到武士跟山贼都躺了一地,神子也还在。

是因为这个人吗?


弦一郎走到废墟前,低头查看。废墟下埋着的是一个忍者,正中央砸下的房梁偏开了一点,留下勉强能伸进一只手的空隙,其他地方都被坠落的砖瓦压得严严实实。伏在地上的身体已经一动不动,许是受了几处致命伤,血迹糊了满身,分辨轮廓已是勉强,哪里还有一丝活人气。

刚进佛堂时,他看到了死去的蝶。蝶是他父辈的有名忍者,身法老练。而废墟下这个忍者名不见经传,看侧脸也比较年轻,不知是如何舍命护着这个孩子,才做到这样的地步。

不过无论多么惋惜,死了就是死了。弦一郎从那具一动不动的人影上移开目光,皱起眉头,对守在一旁的九郎说道。

“人已经没希望了。你得赶快跟我离开这里,我们的时间不多。”


“不是的,弦一郎殿下。他会醒来,请让我带走他……”

九郎仍在原地,执着地请求道。声音如寒风中的火苗,单薄中带着微微的颤抖。

“开什么玩笑。你究竟要——”

正要反驳,话语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住了。弦一郎蹲下身,从忍者背后找到那致命伤上豁开的口子,翻开被刺破的衣料仔细看。狰狞的裂痕间填补着新生的血肉,致命的伤口竟已经愈合。

“原来如此,难道你对他使用了龙胤吗?”

弦一郎的目光忽然灼灼地望向九郎,九郎没有回答,只是像伤兽一般祈求而戒备地看着他,便是默认了。

“简直是胡闹……”

虽然早就知道九郎是龙胤之力的继承者,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使用这珍稀的力量。震惊之余,他还是更担心被龙胤复活的不死之身会带来怎样的后果。


弦一郎回头吩咐了些什么。几个寄鹰众上前,移开沉重的废墟,将埋在下面的人拉扯出来,扛在肩上准备带走。九郎眼中闪过一丝惊慌,起身便要阻拦,弦一郎立刻喝止。

“神子,住手。我自有我的考虑。”

九郎却不顾弦一郎的反对,坚决要留下此人,阻碍着寄鹰众离开的脚步,紧紧抓住忍者垂下的手臂。

冒着火海也要相见的人,总不能就这样仓促地分别。刚接受龙胤的身体尚未能苏醒,没有意识也没有力气,九郎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睁开眼,只知道不想看不见这个身影,不想丢下他一个人。

见到九郎的举动,寄鹰众也有些为难,不知是进是退。这时弦一郎又催了一声。

“够了!神子。”

无法坦然面对生死,只知道依靠自己的护卫,如何才能成事。弦一郎这样想着,于是厉声喝道。但是当时他还没有意识到,神子并非不够勇敢,而是出于想要挽留珍惜之人的心愿。


而九郎执着的态度,不肯松开的双手,也证明了他果然是想要留住些什么。

狼对他来说是什么呢?

是阴影下笃定而温和的面孔,是灾难中唯一能供他躲藏的怀抱,是小心扶住他的厚实手掌,也是坚韧的,刀剑出鞘的利响。


只是那个人已经不省人事,落在他身上的废墟的残焰将衣服烧出零星破孔,连人也是破败不堪的。

“现在,跟我回天守阁。苇名需要你。”

弦一郎拉回挣扎的神子,寄鹰众也不再犹豫,继续向前走。孩子的力气很小,即便用尽全力,依然只能眼见那人的手臂一点一点从他手中滑脱。


嘶拉一声,袖口有什么东西被扯断了。

只有一段末端带着焦痕的红绳,静静地躺在稚嫩的掌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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